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跃入水中、游过海峡,一份“当代梭罗”的野泳记录

罗杰·迪金 小鸟与好奇心 2024年09月17日 09:01

新书试读

 小鸟文学 

来自新近好书的试读章节,由小鸟文学编辑部从近期出版物中挑选而来。祝阅读愉快。

本文同步刊发于小鸟文学第四十五卷,为免费内容。

《野泳去》是英国自然文学大师罗杰·迪金 18 个月穿游英国河流湖泊的沿途见闻记录:他游过河水、小溪、瀑布、泥浆、深潭与大海,当然也有浴场和泳池;他有时穿着如同香蕉皮的潜水服,有时也能解放天性,与水肌肤相亲;在水中,他与青蛙、水獭、黑水鸡、鳗鱼同游;在水面,他以山楂树、梣树树梢的高度,与狐狸对视、看着豆娘与蜻蜓在眼前翻飞、老鹰盘旋而来、红尾鸲在树枝间跳跃;出水后,他躺在有小昆虫和委陵菜、景天、鼠尾草、百里香、酸模、紫花欧石楠、毛地黄的草地上晾干自己。

罗杰·迪金的这些经历,是为了理解D.H.劳伦斯在《第三种东西》中提到的谜团:“水是 H2O,两份氢,一份氧,然而,还有第三种东西,让水成为水,那究竟是什么,无人知晓。”

经“世纪文景”授权,我们摘选了第 29 章《游在海峡》,分享给读者。

本书现已上市,点击【阅读原文】即可购买


肯特郡,9 月 19 日

第二天早上,我第一次踏上了全英格兰最像沙漠的地方:邓杰内斯角。大海在此地倾倒了数以百万计的卵石,形成一片高出海面的巨大海滩,像大鼻子情圣的鼻子一般从罗姆尼沼泽之外向海中凸去。你可以在航拍照片中看到这些卵石是如何排成一道道螺旋的,叫人想起这片贫瘠土地上发现的 600 种野花。也不知何故,整个不列颠的开花植物有三分之一都在这一带自行生长,而时至今日,让邓杰内斯角闻名的,除了此地的核电站以外,不是别的,恰是一座花园—德里克·贾曼的花园。这整个地方是一个活着的有机体,就像布莱克尼角、奥福德岬或切瑟尔海滩一样;它不停改变着形状,向海中生长着。

穿越肯特郡的途中,在梅德斯通和阿什福德的干线公路沿途见识过运输废料的高栏货车、动物保护区和路边停车带上的流动咖啡馆后,我驶过罗姆尼沼泽那雾气飘渺的荒野——一派与时代脱节的景致。又过了三英里,我路遇一位农场主,他开着辆老旧的灰色弗格森拖拉机,后头跟着一群正在采收土豆和韭葱的妇人,就像电影《大地的女孩》中那般。这里的沟渠都有着诸如“朱里空地下水道”之类的老派名字,它们漫无目的地在这片平地上四处蜿蜒,仿佛失了方向。我走的这条路同样漫不经心地沿着古往今来的水道绕着圈,才最终把我带到了邓杰海滩最初的几块卵石边。我把车停在这片苍凉荒地的边缘,然后动身穿过杂木丛生的坡地与小石丘,跋涉了两英里半,来到不列颠尼亚。这是一座位于邓杰内斯角尽头的酒馆,就在灯塔脚下。我坐下,与酒馆老板聊着天,喝着茶,心想也不知海雾到底会不会消散。雾气遮住了海平线,抹去了这片边陲海角的一切空间透视,只剩下与世隔绝的渔民棚屋与木头平房,东一座西一座杵在卵石间。一辆空荡荡的 12 路巴士沿水泥路从迪姆彻奇颠簸着驶来,停在路对面格兰德大酒店当年矗立的位置,又在五分钟后再次上路,依旧空荡荡的。这片景色中为数不多的几个人影慢吞吞四下移动着,脚步为卵石所滞。

海雾全无要消散的意思,不过我还是决定下到海边去。渔夫那漆了防腐层的小屋是根据他们各自的船只命名的:“绿洲”、“海之碎片”、“名人”,诸如此类。阳光晒化了屋顶的沥青,麻雀与椋鸟沿着屋脊昂首阔步,在雾气中蓬起羽毛。毛脚燕躁动不安地群集在电线上,下方是一节老旧的火车车厢,当年是维多利亚女王的所有物,如今则成了不知什么人的家。

隆起的海滩下方约 30 英尺处,沿一片陡峭的卵石坡往下,英吉利海峡的这一段显得风平浪静,却又遥远如井底水。我咔嗒咔嗒从数层卵石间跋涉而下,在雾气中孤身一人,然后纵身跃入深水。此地没有浅滩,也不见海平线,唯有笼罩四野的灰色,还有头顶灯塔那催眠般反复亮起、四下探照的微光。向外游时,静静的海水拍打着水下卵石形成的陡峭大陆架,海水是如此之深,身后的海滩又是如此宽广,让我觉得自己十分渺小。我感到力有不逮;太深了,也实在太远了。我之所以会这么觉得,是因为我是从一座天然码头末端入的水;从一艘远航的帆船上跳入海中便是这种感觉。这让我对济慈的几句诗有了更深的感触,出自商籁《明亮的星》:“瞭望那海潮尽着牧师的职责/用圣水给世人居住的海岸沐浴。”

只有在深水中游泳,你才能真正意识到,潮汐涨落是一种天体运动,就像月升星落一般。想要游泳,这确乎是整个南方沿海最纯净的水了,而我正忙着沉浸在清凉的海水中,擦洗着四肢,并希望身上梅德韦河的泥浆没对它造成太多污染。海水很凉,但我很快就习惯了;我游着蛙泳绕起了大圈子,同时感受着沿岸洋流的涌动—水流想必会绕过那块耸立的礁石,有太多船只曾葬身彼处。前一天穿着潜水服游过泳后,能够不穿泳衣、光身子下水真是惬意极了;透过澄澈的海水,我泛白的双手在身前清晰可见。然而,就在几百码外,一座核电站却用这般晶莹剔透的海水来冷却自己永无止息的内热,就像《奥德赛》中某个被命运诅咒的怪物一般,真是何等讽刺。想到这里,我调转身子,朝着岸边那堵令人生畏的鹅卵石墙和涨潮线以上孤零零的背包往回游。这里的一切都是如此气势磅礴,除了我自己,还有我的背包。最新一座邓杰内斯灯塔的轮廓暗淡不清,隐隐然矗立在整片景色上方。这是 1615 年以来这个岬角上修建的第五座灯塔,因为卵石不断堆积,使得海滩不断外扩,将灯塔远远留在内陆,颇有误导之嫌。

邓杰内斯灯塔。图片来自 Lighthouse Accommodation

游完泳后,我容光焕发,在海滩高处探索了一番,并发现了一些无论何时都让人胃口大开的食物:吉姆的熏制室里有着熏鳕鱼子和超大号熏鲱鱼,位置就在贾曼“愿景小屋”旁的“珍珠小屋”中。吉姆告诉我,每到春天都会有一车又一车的希腊人从伦敦来此地采摘海滨两节荠的嫩芽。本地人也曾将它当成美味佳肴来享用,人们会将这种植物用卵石围起,在黑暗中进行软化栽培,好让它吃起来更鲜嫩。在我国变换不定的海岸线上,这种植物曾是那样随处可见,而如今,除了此地,已经见不到多少海滨两节荠的野生群落了。吉姆带我参观了他的花园,蠼螋肆虐之下,茁壮的毛蕊花和其他本土花卉正在结籽,剪影宛如曼哈顿天际线。他的池塘都拉了铁丝网,以免金鱼遭鹭鸟祸害;还有一口池子则满是林蛙蝌蚪,变态后就会被他放生到沼泽中,以对抗近年来邓杰内斯周边牛蛙的主导地位。就像在肯特郡其他地区游荡的野猪一样,这些聒噪的牛蛙也是引进的。

吉姆的花园没有栅栏,而是与邓杰内斯海滩这片更为广阔的天然花园径直融为一体。这是当地人的作风,但吉姆悲伤地指给我看,就在这附近,一处房产刚刚易主,已经围上了栅栏。这群沙漠园丁思想自由,他们的园地没有边界,而是渐渐融入荒野之中;在这样一群人中间,那座房屋之鄙吝显得格格不入。“要说什么东西最让我不爽,那就是栅栏了。”吉姆说道。渔民群体,尤其是用渔网捕鱼的群体,从根本上来说过着一种集体生活。大多数工作都是共同分担、合作完成的。人们互相信任,互相依赖。如此一来,谁会需要栅栏呢?

吉姆的朋友至今仍在邓杰内斯最后一条木船上打鱼为生。此地有一种深切的悲哀,德里克·贾曼显然感受到了这一点,并用他那满是渔业时代遗留物的花园传达出了这种悲哀。贾曼与基思·柯林斯居住的“愿景小屋”是一座简朴的渔民小屋,有着黑色护墙板和黄色门窗,还有颜色与之相协的防盗装置。我去的那天,一套黄色防水油布大衣挂在晾衣绳上,一动不动。这座小屋是贾曼主义者的朝圣之地,影迷与园艺爱好者会从世界各地前来欣赏这座匠心独运的天然花园,常常没有提前预约。这个地方是如此低调,而且显然是一处遁世之所,我觉得该留它一个清静,便绕过小屋,沿无人的罗姆尼—海斯—迪姆彻奇窄轨铁道一路西行。这条铁路当年曾将度假者送到此地,今天,蒸汽铁道迷依然会偶尔乘坐这条路线。

我在鹅卵石间步履艰难地穿行着,经过一丛丛车前草、海滨两节荠、鼠尾草、柳穿鱼、蓍草、蓬子菜和矮生染料木,然后碰上了另一组窄轨铁路,从水泥马路一直通往滩头。卵石滩上闲置着几辆生锈的小型运货马车,早年间被渔民用来将出海所获运到在一旁待命的卡车上,而这里就是卡车前往伦敦比林斯盖特鱼市的第一站。我国捕鱼业兴盛时期的遗迹在此地随处可见。这整个海滩就是一片工业墓地,满是破败的小屋,生锈的船锚,用出租车引擎和变速器临时拼装的船只绞盘,缠作一团、永无解开之日的渔网,还有几个油箱,油都漏到了蛾螺壳上,还有一辆蒸汽火车坑坑洼洼的车身,一座早已废弃、用来晒渔网的塔架,一辆没在卵石中的推土机,以及几辆打着盹儿的多莫比尔牌露营汽车。远景中,老旧的核电站只剩一片破败的灰色,和这堆破铜烂铁一起看上去异常和谐。喇叭里不时有单调乏味的广播声透过雾气传来,失了真,听不分明。

至今仍有 14 艘渔船在邓杰内斯沿海全天作业,然而自从鲱鱼和鲭鱼的数量减少以来,此地捕鱼业的性质就发生了巨大变化,唯余细长的枯木桩子零零星星散布四处—这便是从邓杰内斯至滨海格里特斯通沿岸,盛极一时的渔网捕鱼传统最后的遗迹了。这些沙岸边的鱼簖捕鱼业是由几个家族把持的:萨瑟登家、塔特家,还有吉勒特家。每家都在海滩上有自己的地盘,长 900 码,宽 210 码,人们会把渔网架在高高的木杆上,就像肯特郡啤酒花田里的那种。每块滩地上都插着 90 来根木杆,长 16 英尺,最底下 3 英尺插进沙地里。退潮时分,渔民会赶着马、驾着车来到沙滩上,将渔网像板球网一样挂在木杆上。这些渔网的构造就像一个巨大的陷阱,会将整整一群鱼困在“水壶”里(也就是最中间那圈网);有些日子,等到潮水退去,“水壶”中惊慌失措的鱼群就像沸腾了一般。

图片来自 Sean Hoyt

退潮时分,会有八个男人带着车和马站在海滩上。等到鱼簖中的水还剩三尺高,他们便会穿着油皮大衣、拿着抄网涉水入海,把活鱼抄进运货马车中。其他人则会沿渔网绕行一周,将挂在网上喘气的鱼儿装进鱼篓子里。有些时候,网里的鱼实在太多,赶不及在沙地露出水面之前将它们全部收拾停当,人们就会拉开网,放它们一条生路。若是碰上特大丰收,渔夫会将几个鱼篓子挂在一根杆子顶部,站在防波堤上将杆子高高举起。罗姆尼镇上,手持望远镜的瞭望员如此得了消息,便会增派适量的马匹和货车去运鱼。鲭鱼是渔获中的大头,女人们会将它们打包好,再由发自利德的晚间列车送至比林斯盖特鱼市。人们在本地售卖个头较小的西鲱和鲭鱼,鲱鱼则留着制作英格兰风与苏格兰风的熏鲱鱼。这种捕鱼方式的全盛时期在本世纪初,但艾德·吉勒特和他的兄弟们一直干到了 1953 年。

海雾开始消散,迎来一个阳光极其明媚的和煦午后,我决定绕过岬角,沿海岸向前,开车去八英里外的坎伯沙滩吃一顿时间有点晚的午餐。等到下午 2 点,我已经穿着短裤,坐在滨海的奇巧咖啡馆外边了。朝闪闪发光的广袤沙滩望去,我第一眼看到的是一位拿着金属探测器和小铲子的老人,正紧紧抓着耳机,一脸兴奋,仿佛刚得知自己中了彩票似的。他急吼吼地在坎伯沙滩数十亿颗硅粒的一个小角落里挖来挖去,却没有找到任何值得留下的东西。

我刚咬下第一口三明治,就仿佛耳鸣一般,听到沙子经由下颚骨发出回响。是海风从沙丘吹到咖啡馆来的。正值 9 月底一个星期五下午,所有人都在这儿享受这个回暖的假日。海滩上恐怕有 200 号人,然而这片沙滩是如此巨大,看上去竟空荡荡的。这些人大多是肯特当地的妈妈和孩子,正抓紧机会享受这个难得的明媚午后。我似乎是唯一一个没有狗的人,也是唯一一个腰上没挂着大串钥匙的男人。有了狗和钥匙,你看上去就像出门游玩的押运公司员工,听上去也像。肯特人似乎对小型犬情有独钟,比如凯恩、贵宾犬、腊肠犬,偶尔还有几条杰克罗素㹴。

随着潮水退去,坎伯沙滩上满是沙池、潟湖,还有刚刚形成的沙河向涨潮线蛇行而去。咖啡馆里,所有母亲都坐在白色塑料桌前抽着烟,每支烟在风中撑不过 15 秒。离我最近的那桌将运动鞋放在了桌上,好压住餐巾。我自己的餐巾则早已消失在了一场小型龙卷风中。一队穿着黑色橡胶长筒靴的金发小女孩两人一排手拉着手,由一位同样穿黑色长筒靴的姐姐带领着,在满大街的耐克和绿洲 T 恤中十分惹眼,老派到了令人心安的地步。至少有一打风筝飘在空中。一位看上去十分结实的年轻人牵着一头杜宾犬径直朝我走来,每走四步就猛拽一下缰绳,同时高喊:“过来!”我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正杵在一个标有“狗狗用水”的特百惠容器边上。我来这儿本想寻几分清静,却被此地背景音乐层次之丰富震惊了:只听得男人们在高喊,一条被拴住的拉布拉多在狂吠,咖啡馆里传来加吉亚浓缩咖啡机的轰鸣声,一只彼得·鲍威尔牌特技风筝正从空中呼啸着俯冲而下,还有远方的大海,正在规律地发出诱人的呢喃。

我脱掉鞋子,赤脚沿海岸线蹚水走了两个半小时。正是退潮时分,水位大部分时间都在脚踝以上、膝盖以下。或许是对眼前的广大自由心中没底,大多数人都停留在咖啡馆的范围内;我才刚走出几百码,就已是彻底孤身一人。海蚯蚓垦耕过的滩涂闪着光,倒映出一片片天空,当年,不列颠之战就是在这片空中交的火。我想到那些受创的飞机颠簸着从海峡上空飞回,在绝境中一次次尝试紧急迫降,最后只能俯冲到这些沙滩上,钢铁螺旋桨像巨型雏菊的花瓣般扭曲着。我之前在罗姆尼沼泽发现了一些从这片海滩上抢救出来的旧飞机引擎与螺旋桨,倚着一座小屋而立,状如颓朽的十字架:这是献给不曾留下姓名的飞行员和机组人员的纪念碑。


只听得男人们在高喊,一条被拴住的拉布拉多在狂吠,

咖啡馆里传来加吉亚浓缩咖啡机的轰鸣声


我在相对干燥的沙间找了座低矮的沙丘,换上泳裤,把背包和鞋子留在那里,然后涉水而行,去前方查探了一番——那里远看好像有辆被水淹了一半的坦克,后来我才发现,那是一艘失事的钢制拖网渔船。眼下海滩宽四五百码,潮水较低时,你还得再涉过好几码浅滩,才能来到深可游泳的水域。海水被翻腾的沙子搅成褐色,和邓杰内斯一带相比要稍微暖和些,但还是很凉。我蹚进海中,直到水深齐腰,才游去前方察看那坨生锈的船只残骸。那上面挂满了破破烂烂的海藻,到处都是藤壶,仿佛长了一脸痘痘。一只孤独的鸬鹚停在舰桥顶上;潮水浪尖雪白,拍打着沙洲,这艘船想必就是在这片沙洲上搁了浅。

我越过沙洲,游向大海。等到我朝陆地折返时,只见两位原本在防护堤上操作打桩机的建筑工人,正急匆匆穿过海滩,朝我走来。我向他们游回去时,他们踌躇了;而等我出了水,回到毛巾和衣服边上,他们转身离开了。我尴尬地意识到,他们还以为我正在效仿约翰·斯通豪斯,或是虚构人物雷金纳德·佩林:留下一堆衣物,从此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们重新拾起了手头的工作,我上前道了歉,并表达了谢意。我猜得没错;不过,他们也有些担心,怕我在外头这片满是离岸流的水域游泳不太安全,也怕我游得太远;此外,他们告诉我,他们还有些好奇。

斯通豪斯案是现代丑闻中最精彩、也最恶劣的那种。这位沃尔索尔的工党国会议员于 1974 年 11 月 22 日失踪,过了一个月左右,卢肯勋爵也失踪了;然后,二人的命运奇怪地联系在了一起。据通报,为了拯救数家经营不善、倒闭在即的银行企业,斯通豪斯在一次可疑的商务旅行中前往迈阿密,并在迈阿密周围水域失踪,且有溺死之嫌。人们最后一次看到他时,他正在去游泳的路上,而警察也在海滩上发现了他的衣物。报纸上开始出现他被黑手党杀害的报道,还宣称迈阿密海滩上发现了一件“水泥外套”,奇怪的是,里面已经空了。有人说他是捷克间谍团伙中的一员。此外,据证实,斯通豪斯任邮电大臣期间,首相哈罗德·威尔逊凭借自身那随时在线的幽默感,曾对斯通豪斯的电话进行过监听。这位议员的妻子芭芭拉表示,他有独自在海中游上很远的习惯,并确信丈夫已经溺亡。

然后,就在圣诞节前,斯通豪斯在澳大利亚遭墨尔本警方逮捕;他用两本护照出行,名字分别是马卡姆与马尔登,事后人们发现他们是沃尔索尔选区两位已经去世的选民。斯通豪斯用着马卡姆的护照,以马尔登的身份住在郊区一间公寓里,并且会定期去墨尔本最主要的邮局察看留局待取的信件。就在同一时期,另一位身材高大、相貌出众的英格兰人也失踪了。他也有着一头黑发,且同样为钱所困。全世界警方都被提醒要留意卢肯的行踪,尤其是在澳大利亚。墨尔本警方做了任何警方在这种情况下都会做的事情:他们在邮局的留局待取信件柜台派了人盯梢。当一位仪表堂堂、抹着发胶的高个英国人油头滑脑地溜达进来时,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他们逮捕了他。到了局子里,马卡姆/马尔/卢肯/斯通豪斯发现自己碰到了点麻烦。斯通豪斯必须解释为何他护照用的是一个假名,公寓用的又是另一个,这可真是个卡夫卡式的困境。他只好承认自己是那位在逃议员,才让警察相信他不是卢肯勋爵。

那艘沉船上有一根显眼的图腾柱,只见又有三只森然可怖的鸬鹚飞回来停栖其上,呈对称之势,三角形的“危险”标志左右各一只,还有一只停在顶上。如果说这些鸟儿看起来形容枯槁的话,这或许是因为,它们确实很老了:鸬鹚的寿命可达 50 年之久。随着日落与低潮齐至,有两个人影来到这片荒凉广袤的海滩上与我为伍:第一个似乎正在将一张双人床搬进海里,第二个拿着一把小铲子,正在挖海蚯蚓,出手迅疾如鸟。“它们快得跟闪电似的,”他告诉我,“这事需要技巧。”我问他喜欢钓什么,他说他本人完全不钓鱼。他更喜欢挖海蚯蚓这项挑战,挖到了就送给朋友们。至于那张双人床—那其实是一张巨大的捕虾网。主人会拿它在沙滩底部扫荡一番,每次乱哄哄筛了一过,便将网中所获倒进一个洗碗用的浅口塑料盆中,把虾挑出来抛过肩头,扔进系在背上的塑料桶里。接下来,又一位捕虾者加入了这一行列,也是一副光杆乐队的装备;此人不知是从何处冒出来的,并很有礼貌地保持着距离。

罗杰·迪金的野泳地图,由 Chris Price 绘制

现在,亮闪闪的沙滩四处都开始涌现出画家 L.S.洛瑞笔下的小小人影,他们好奇地想看看退潮后沙滩上留下了些什么。在这片空白的大画布上,不知何人用棍子刻下了一道美丽的环形线。我捡起一大块坚实的桃花心木,几乎已在盐水的作用下石化了,又被沙子打磨得十分光滑。我将它掂在手里,凉凉的,沉甸甸的,黑得近乎煤块,上面是斑斑点点的姜黄色,想必是埋身于泥土或沙粒间时,四周的铁盐所致。或许它曾是某座防波堤或栈桥的一部分。我将它放在背包里背了两三英里,然后回到我位于萨福克的工作室,将它慢慢晾干;不知怎的,这反倒让它在其他意义上平添了一些分量。像这样有幸漂流上岸的浮木是希望的象征。我把它做成一盏灯,赠予一位喜欢在夜深时写作的友人;一盏小小的桌上灯塔,或可为漂泊书海的她指引方向。

在起棱的沙间行走对双脚来说可是件苦差事,就像在铁皮屋顶上连走好几英里。我朝着奇巧咖啡馆往回走,经过一排掩映在沙丘间的海滩小屋,其中数座或空无人居,或倾圮破败。一座带护墙板的平房吸引了我的目光:这房子木瓦顶,有着飘窗和面朝海滩的落地窗。花园拦上了木板,里边长满了黄花海罂粟、海滨两节荠和海石竹,都是些当地海边的野草。我穿过一个豁口,从上了木板的落地窗间的一个小洞往里看。屋内的景象宛如郝薇香小姐家中。这个地方想必已荒置了 30 年之久,可当我扒拉开窗帘,却能看到桌上摆着网球拍,一扇橱柜门开着,露出里面的马麦酱和罗伯逊牌橘子酱的罐头,是早些年生产的第一批。隔壁的隔壁,德里克·贾曼的影响已经沿海岸风靡了开来。只见那儿有一座正儿八经的贾曼式花园,该有的一样不少:有用卵石堆的界标;久经海浪冲刷的木梁竖着杵在那儿,有如石阵中的巨石;各种零碎的锈铁、船只碎片;涂满柏油、长短不一的粗大缆绳像蛇一般摊着;还有卵石掩体中的野生植物,都是这片海岸常见的。在这片无边无际的沙漠游乐场中,这座花园生动活泼的劲儿显得再合适不过。逢着夏日,热气腾腾的沙子上方,哪怕在蜃景中看到圣埃克苏佩里和小王子从一架轻型飞机里出来,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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